Kai的喇賽世界與嘴砲天地。

《無間道》會紅，看到一半就知道了。「叫好」又要「叫座」的電影，如何去拿捏？說現實點，從叫好要邁向叫座，考驗的往往不是創作者本身，也許可以說是種讓時間、空間或其他無法控制的因素去裁判 社會大眾與自己思想契合程度的情形，假使圈子一小，難免就摻雜點孤芳自賞、曲高合寡的意味在裡頭。如果我們先排除掉創作者本身的心境，那麼客觀上來說，或許這可以說是種窘況。可藝術，不就難免常陷 入這種窘境？尤其在台灣，不只是電影，週遭生活裡、音樂、舞蹈、文學、設計、乃至於繪畫等，其實都難免發生這般情況。因此我們常可以發現，號稱國際級的音樂演奏會來到國內上演，裡面的捧場人數 遠比不上當今歌壇隨便一位流行歌手在西門町辦的演唱會；政府支持雲門舞集或是其他傳統藝術戲劇的動作，也不會比得上一年四季隨時都有，且還是專門為青少年特別量身打造所辦的熱舞勁歌活動。就連開設美術館的問題都只能從經濟利益上去考量，這藝術，怎能不窘？既然藝術注定活在如此窘境之中，那麼港片「無間道」，或許可以帶給台灣尤其是低迷的國產電影界一些啟示。

從叫好要到叫座，或許苛求於旁人了點，那麼不妨換個角度切入，從叫座，到叫好呢？

我常想，類似《無間道》這類東西，或許就是這樣子從叫座去尋找如何走至叫好的藝術結晶。《無間道》整片敘述兩位身分複雜的男人之故事，他們分別為黑幫和警界各自派到對方陣營的臥底。兩人命運是如此相似，反應、機智也勢均力敵、相差不遠。就在如此詭譎多變的氣氛下，彼此互相拿生命去作為賭注，誓死揪出對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等在前面的，除了重重的掙扎、考驗、與漫長的時間外，還有他們預料之外的另種終點，一種──「無間道」。

做臥底的，只要在敵營一日，就得守住自己秘密一日，哪怕犧牲自己所有的一切，也都得完全為這秘密去無條件奉獻。這樣的日子，是寂寞，更是無盡的荒景！何況還是像陳永仁這般做完一個臥底、再做下一個臥底的苦命警察。誰會知道當初那挾帶壯志、心內澎湃立志做警察的青年，怎會曉得自己以後做流氓的時間遠比做警察的時間來的多。而另一方面，劉健明則恰好相反，從劇情後面臥底原來不只一個以 及新上映中的第二集劇情來看，劉健明應是聽從自己年少時的幫派老大韓琛之命，而派去警界的臥底。只是他不但聽進「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更邊點頭聽進韓琛這另句話：「路怎麼走，由你們自己決定」。也至此埋下劉健明日後有朝一日可能背叛韓琛，轉投好人身分的伏筆。

兩位主角各自在隨時需要應變的環境與緊湊的劇情下，所展現出的機智，也是並駕齊驅、不分軒輊的。當黃警司越流露出一位細心謹慎、純熟精幹的模樣，就越告訴觀眾，在警局內，總有屢屢不慌不忙、瞞天過海的內賊劉健明；而當幫派老大琛哥越顯現出一副老謀深算、熟知人心的時候，也越告訴觀眾，在組織裡，總有急中生智、反應過人的臥底陳永仁。是的，琛哥與黃警司最後都互相抓不到對方派到自己陣營的底牌，但當黃警司落單而遭琛哥手下殺害，屍體被人活活從高樓扔下去的那刻，故事便急轉直下，開始給了觀眾大幅度的思考與探討。就像陳永仁瞬間走馬燈的回憶裡面，黃警司對他來說究竟是怎樣的人？黃警司總是在辦公室內熟練的指揮著全員，每次和陳永仁會面，也只是象徵著任務、工作、或再一次的臥底。可是當陳永仁看到黃警司屍體那剎那，他才知道他失去的是一位距離他最近、關係最重要的人！在那時他才體會到，其實黃警司是個有血、有肉，有擔當，並在危急關頭會幫他擋在前面的上司；更是那個會在他生日唯一送自己禮物的人，而且還和他一樣，都在想做個好警察的決心背後，擁有許多無奈和包袱。所以同時的，陳永仁也等於在那荒蕪、寂寞的世界，從此對外失去一扇重要出口。

另一邊，劉健明內心也起了很大感觸與變化。也許劉在這之前都比較著重於提供情報而已，直到黃警司之死，身處警局辦公室裡，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奪走一條生命，會有多少人為這生命悲痛；也開始知道，奪走一條與自己沒什麼仇恨的生命，心中就會浮現那令自己極度不舒服的愧疚！可是只要心狠手辣的琛哥在的一天，他就永遠都不會有自主權。就像他新婚妻子筆下小說裡的男主角，擁有不同的性格而沒有真正的自我，只是種可憐！再加上黃警司的死也引起警界更高層的關注，隨之而來的龐大壓力與不容錯過的機會，讓劉健明想再度抉擇：他，要做好人！不想成為琛哥底下的的萬骨枯之一、不想再過著那披上的外衣與裡面骨子完全相反的日子、不想失去現有的安穩生活等等，所以，他便只有反撲回去。

戲劇最後的結局，從琛哥安排的另一個臥底半途殺出，與陳永仁意外的死亡，注定了劉健明得以成功洗掉自己過去。在電梯裡，陳永仁先被琛哥另一臥底射殺，劉健明接著再槍響幾聲，於密閉的電梯裡射殺那另個臥底。最後就如電影播出的，劉健明只要出示他的警察證件：瞧！我是警察，大家一直在尋找的警界內鬼就在剛剛被我伏誅了！至於陳永仁事後不管被證明是警察還是黑社會人士，對劉健明都毫無影響，因為就在剛剛，已經有一個替死鬼替他死過了！

整部片非常諷刺，劉健明想要改過做好人，可是他的好人是建立在殺害琛哥和另一臥底兩條人命之上，而一個人的過去是否也真能像洗掉衣褲髒汙一樣，洗掉，就等於沒有？甚至陳永仁這角色的內心掙扎也點出當今社會下一個迷思：做臥底，陳永仁吸過毒，打過架、破壞過別人車子，也數度傷過人，這是戲後可以思考的地方──好人為了要抓到更多的壞人，是不是同樣可以做壞人做過的一些事？壞人被定義成壞人，難道不是從所做的事情去區分？如果做了壞人做的事，是為了要抓到和自己做過同樣事情的壞人，那好人跟壞人怎麼去區分呢？難道真的就憑那張警察證件？假使陳永仁沒被翻案的話，那麼是不是離開他的 不會只是一個女朋友而已，而是全世界？陳永仁那份差點消失的警察檔案，是訴說這世上的矛盾與悲哀！劉健明身上的警察證件和被當做沒發生的過去，更是對世界的一種揶揄！

「無間道」，為佛家語，是八大地獄裡最痛苦的一層地獄，正如其名，在此所受的苦永不間斷、永無止盡。整部故事由於兩位主角的關係，劇情非常紮實也相當具有對稱美，如果說陳永仁是對聯裡的上聯的話，那麼劉健明就像是對聯裡的下聯，往往給人更深一層、無窮遠的想像空間！然而活下來的劉健明是否真如電影末所說的，殘存下來，才是真正的苦難？這或許能從電影結尾，劉向陳墓碑致敬的眼神去自由想像。

常常會有導演擔心拍一部片時，作品裡沒有自己的東西。可是在劉偉強導演的《無間道》裡面，全部的電影元素只是中規中矩地去遵從劇本，所有要表達的意境也只是全交由他所信賴的演員去引領觀眾進入，不求有啥自己獨特的品味風格。但剛好，這紮紮實實、路線純樸、不賣特效、劇情為上的拍法，在今後的日子，就將成為劉偉強日後的個人招牌。

此外，《無間道》在拍攝手法上也有一些不錯的嘗試，例如雙方諜戰時緊湊的剪接手法、鏡頭裡若有若無的灰色色彩、乾淨俐落的開門見山、連續不斷的前後呼應法，在在都是《無間道》想表現的藝術感。故事內涵上，更提出了自己想表達的灰色地帶，能強烈的感受到其想建立觀眾去獨立思考的企圖心。也正因為如此，讓我覺得評《無間道》，絕不是因為它多好所以要評它，而是因為它在這年頭太值得評，所以評它。在劇情上，《無間道》也不是無可挑剔，它一樣有可以被挑出些些不合情理的地方，但就是能讓人覺得，這通通瑕不掩瑜。我不知道即將新上映回頭補敘的無間道第二集會是如何？也不知道即將開工的第三集又會如何？只是當我們感嘆本土蔡明亮導演的電影沒太多人看時，或許可以回頭看看香港此次的無間道第一集。它的精采不在於什麼槍林彈雨的激戰場面，更不在於為了拍片耗資多少元的廣告語，而是劇情和演員以及其他眾多團結整合起來的電影元素一起去帶給觀眾的那份感動，而且大家都能看懂！它不好萊塢！它很香港！香港人可以拍著胸說它是香港人的片！那，台灣呢？

2003　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