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堅義博在畫【幽遊白書】這部作品時約24歲,畫到後面魔界篇時則是28歲左右,這短短的四年間,作品其實有很大的變化。以臺灣七年級生的童年角度來說,小時候對作者每一個大篇的故事走向是完全沒有太多感覺的,只覺得好看,一有新進度就趕快追著看,無論是單行本還是當時每週一本的漫畫週刊,就算已看過也能一直津津有味地反覆咀嚼。彷彿作者畫出的每篇故事就是這作品理所當然的劇情發展,也就是那位主角──「浦飯幽助」本來就會依序冒險到的各種旅程。對於去推敲它的劇情變化與內容深度,那是很後來的事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或少女,也許能夠完全融入【七龍珠】的世界,也或許可以感受到【灌籃高手】的熱血,但要說想完整體會【幽遊白書】這部作品想表達的東西,特別是一些偏向人性或哲學的思考,那是不大可能的事,在接近30歲時來重溫這部作品才能得到更多,也才更了解當時28歲時富堅義博的世界。

 

長大後,幾次重看動畫或是重翻漫畫,首先能感受到的,是劇情架構的種種轉變。

初期劇情 

(《幽遊白書》初期的劇情和後來的王道戰鬥漫畫差很多。)

 

【幽遊白書】在90年代的《週刊少年JUMP》上連載,可以理解最初的劇情架構和富堅本人一樣,都是既規矩且平凡。大概那時還不夠紅,所得並不穩定,初期的【幽遊白書】劇情顯得兢兢業業、步步為營。等到長大看過【爆漫王】,對日本週刊漫畫的生態有一點初步的認識後,才知道劇情呈現的方式為什麼會跟一開始的單元劇越來越不同。「幽助」這名子取得很好,彰顯了這兩個漢字的意義,可以想成是「冥冥之中的幫助」,而這和故事最早的主角劇情設定完全吻合。故事一開始以幽助靈體遊蕩在人間為背景,為了重生,隨同牡丹解決一些麻煩事,其中也幫助了不少人或幽靈,除了有趣之外也帶點溫馨。本來這樣的設定是很適合少年漫畫周刊的,不只單元劇的方式像【哆啦A夢】,就連牡丹拿出一些靈界道具的題材應該多少都有受到【哆啦A夢】的影響,然後再把劇情變成和小學生不同的高齡些的漫畫,這是【幽遊白書】一開始的方針,具體點就是「重點不在推理的靈界偵探事件簿」。不過貫穿每篇單元的主線劇情仍顯得有些薄弱,加上靈體能解決的事情有限,而且又非以動腦推理為賣點,因此幽助的復活是必然的,可是復活了之後呢?復活之後如果還要想一篇篇的單元劇,好像又不太像靈界偵探,因為他既不「偵探」也不「靈異」。可總不能讓主角死了又活然後再去死一次吧?於是作者大概和編輯討論過,添加了「戰鬥」和「妖怪」這兩個元素進去。

 

「戰鬥」應該不用太多解釋,總之是不同於一開始的不良少年打架。而本來「妖怪」題材加入後,跟「幽靈」題材是並存的,這點從【三隻妖怪】之卷的剛鬼處可以得知。剛鬼是妖怪,但喜好的食物卻不是人類的肉體,而是吸食人類的「靈魂」。後面的藏馬,也有交代當初以「靈體」的狀態逃到人界,由於沒有半點力量只好迫不得以附著在人類受精卵上重生。到此為止,都還看得出作者沒有放棄「靈魂」這個元素。可是之後卻又做了更大的轉折:「戰鬥」與「妖怪」凌駕在原本的元素之上,也就在此情況下,作者創造了幻海師父這角色,並畫了【亂童】與【四聖獸】兩篇劇情。詳細原因雖然無法知道,但我想多少還是受到當時其它王道漫畫的影響。在當時或更之前較紅的王道少年漫畫,無論是【七龍珠】、【聖鬥士星矢】、【魁!男塾】、【潮與虎】、【JOJO冒險野郎】還是【神龍之謎】,全部都是越打越紅。幾乎是打鬥得越精彩、打鬥過才變夥伴,就越獲得讀者支持的狀況。然而【幽遊白書】畢竟不同於【哆啦A夢】,也不是搞笑漫畫,更不是運動題材,如果繼續維持初期「沒有明顯類別」的劇情,重心不在「戰鬥」上,那可以說是獨樹一幟、別具風格。

四個主角  

(亂童篇時奠定了王道戰鬥的路線,四聖獸篇則確定了四位角色來當主角群。)

 

但這種處境猶如在夾縫中生存,就算富堅想這樣畫,當時的編輯未必會讓他這樣做,而我比較傾向是編輯的確有干預過。會這樣推斷是因為在之後一點(推測事件發生的當下還不夠大牌不敢隨意發牢騷)的單行本書籍封面內側,也就是套著書本的那三分之一頁的紙皮,上頭時常流露著富堅對於漫畫的看法。不同於現在的當紅漫畫家多以感恩和積極與讀者互動或無厘頭的心態去寫些瑣事,富堅總是寫一些他對漫畫的抱怨以及較消極的看法。尤其是他隨意創作出來的《漫畫用語辭典系列》,極盡所能地嘲諷了當時的漫畫現象,也挖苦了漫畫相關工作人員,似乎心中對於這份日常工作有極大的怨念,好似畫這部作品有多痛苦一樣。這裡便節錄附上幾句:


「離題──由於作品在意外的地方受到歡迎,整篇作品必須往這個方向修正。」

「停刊──憑雜誌的良心。」

「經紀人──令人不知道是他是作者還是我是作者的人。」

 

由此處可以大致看出富堅義博發牢騷的心態,但個人看了只覺得他是一個愛牽拖和找藉口的人,儘管作品沒有全照他的意思發展,他便把一切問題都撇得一乾二淨,這並不是一個勇於承擔的人。就算再怎麼欣賞富堅的才華,一部作品全由富堅一人來掌控,不受任何外力的干擾,我才覺得那是一個大災難。總之,富堅不適合一個人隨心所欲的控制一本漫畫所有事情,他絕對需要責任編輯和雜誌社。但不管怎樣,沒有人會一開始就畫自己不想畫的東西,應該是畫到一半才會出現不想做卻又必須去做的情況,綜合上述所說,因此這第一次的劇情轉變我認為不是作者本人的意思。

 

富堅義博並不見得不適合畫王道戰鬥漫畫,只是他的才華如果拿來純粹畫戰鬥,實在浪費。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暗黑武術會篇】的內容和【七龍珠】早期的「天下第一武道大會」或是【魁!男塾】裡的單純武打競技不太一樣。富堅在武術大會上賦予了一些些探討人性的主題,然而鳥山明的武道大會就只是單純的競爭天下第一。同樣曾做為武道大會最終頭目的「比克」和「戶愚呂(弟)」相比之下,後者的故事性和可玩味性明顯高出不少。富堅義博不需去刻意經營每個參加武術會的角色,他只在一些舉足輕重的角色裡,稍微畫龍點睛一下,描寫個性或想法或其背後的故事,例如戶愚呂兄弟、左京、幻海、一垣博士、裏蒲島、鈴駒、酎、陣,再配合主角群們,一場又一場的比武競試便顯得趣味橫生。此外,富堅也構思了一些不同於傳統戰鬥的小情節,例如:六遊怪隊的登場順序是隨意決定的、對一垣博士隊雙方的身不由己以及飛影、藏馬的會外戰、對魔性使者隊的不公平狀態、對裏御伽隊的擲骰子決定對戰組合等等,都讓這些打鬥變得不單調。後來日本漫畫家安西信行畫的【烈火之炎】、【MAR魔兵傳奇】大概受這段劇情影響,也仿效了不少東西,但就是沒學到富堅的精髓處。

 

這樣一齣不久前還是單元劇或偵探型的漫畫,為何轉變成王道戰鬥情節後,可以讓讀者們快速接受,而且更喜歡這樣的發展?這就得歸功於富堅的才華,也許光比打鬥場景的畫功,富堅義博無法跟鳥山明相比,可是論發想打鬥時的相關點子和招式以及渲染力,富堅絕對勝出。看過這部漫畫的讀者,絕對在好幾年後還記得那個銀色妖狐藏馬、那個發揮到100%戰鬥狀態的戶愚呂,也還記得「靈劍」、「魔界植物」這些東西,更不用說每個看過漫畫的小男生,都會幻想自己能用手指頭擊出一發發的「靈丸」或是手臂上藏著一條禁咒的「黑龍」。總之這些元素的發想非常成功,長大後論及【七龍珠】武功,最讓人有印象的難免還是龜派氣功、元氣玉這類光束、光球而已,但幽遊白書能回味的東西太多了,就算到了【仙水篇】也仍保持著這種水準,而且不再只是招式,而是「能力」與「領域」。

黑龍波  

(小時候的男孩子心中都有一條黑龍波。)

 

儘管暗黑武術大會的情節將作品推至一個高峰,但我覺得接在後面的【仙水篇】,才是最能代表【幽遊白書】和富堅義博這位漫畫家的作品。在【仙水篇】裡,作者加入了許多他喜愛的事物,我想畫這一篇的他比起以前應該是有著更多的主導權。如果編輯只是想維持漫畫的熱度,大可讓主角群再和更強的妖怪戰鬥,持續畫打四聖獸、到垂金宅邸闖關的類似情節即可,相信只要這樣做讀者也是會繼續買帳。可是劇情到這裡有了點變化,也出現了一些深度,這使作品稍微昇華而有別於一般的打鬥漫畫,至於這些深度,留待之後另闢篇幅閒聊。首先作者所加的最大變化在於:「妖怪」不再是反派。這點宗旨貫徹了整個仙水篇故事,無論在最前面和最後面都呈現了這樣的情節。一開始,威脅到幽助一行人的反派大多是「人類」,而頭目「仙水」的故事,更說明了他曾和主角幽助有一模一樣的立場。這樣的一個人卻因為一些事件的發生,轉變成和原本極端的想法,也因而繼承了「為惡」的意志來對抗主角們。

 

其實這樣的反派在暗黑武術會已出現過,戶愚呂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會變成妖魔一意孤行是因為有著悲慘的過去。從戶愚呂弟到仙水篇出現的一些反派角色,和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頭的反派角色一樣鮮明而立體:惡人為惡,背後卻有能讓人理解之所以為惡的原因,我們未必「認同」,但可以「理解」。大多數的仙水手下都有那麼一點故事,不只性格、背景不同,每個人加入仙水集團的原因也各有殊異。富堅義博也在這個篇章裡,加入了他擅長的表現題材,他讓反派角色們有了各式各樣的奇幻能力與發動領域的範圍和條件,每個人只要善用能力,就能讓原本強到不行的主角一行人吃足苦頭。這類題材在後來的《獵人》裡也反覆出現,像這種「不是單純比武力」的戰鬥,大概是受到富堅「天生喜歡玩遊戲」的性格影響,因此這題材絕對能發揮得很好。如果富堅不喜歡,大概一開始也不會創造藏馬這個智慧型角色了。只是在富堅之外,也有一部漫畫大作把這類型的戰鬥發揮得很棒,那便是大約同時期出現「替身使者」那段劇情的【JOJO冒險野郎】。而在仙水篇裡表現最好的,大概就屬「海藤V.S藏馬」、「刃霧要V.S幽助」、「御手洗清志V.S桑原」、「天沼月人V.S主角群」這些戲碼,每一場戰鬥都是如此扣人心弦,這是這篇大故事的經典之處,且整體看來,比起前面篇章它更有出人意料峰迴路轉的轉折與收尾。

刃霧要  

(仙水篇的反派角色所擁有的領域能力,讓主角群吃盡苦頭。)

 

【仙水篇】故事的尾端,出現了前所未見的高潮變化,同時也埋下了更後面【魔界篇】的伏筆,【魔界篇】的評價,我想是很兩極化的。小時候覺得【暗黑武術會】最好看,長大後,覺得【仙水篇】比較有意思,對於魔界篇,我最欣賞的是它題材的「深度」以及作者的「畫風」,尤其在《各自的一年》裡,富堅那帶有中國水墨留白、枯筆的畫風令我激賞。運用得好,就如同飛影與時雨的第一次戰鬥,那麼的撼動人心。若用過頭,則難逃草率感。如果現在還在畫的【獵人】能停留在幽遊這一段的畫作風格,那應該很適合,不僅富堅畫起來沒那麼辛苦也不至於到他自己承認過的「失格」程度。但【魔界篇】繼續畫下去後,開始有越來越潦草的跡象,而劇情更在當時讀者的驚訝聲中,突然急轉到半年後的人間界,甚至還一度回歸到最初的「偵探」題材。這時劇情與其說是構思冒險單元劇,不如說是想闡述作者對於「不同族群之間如何相處」這種題材的一些想法,敏感的人也可以察覺到其實這正是富堅後一部作品【靈異E接觸】在探討的主題,只是一邊的異世界是魔界,一邊則是浩瀚宇宙罷了。說來這應是富堅本人在創作幽遊這部大作時所得到的靈感,畢竟這和初期幽助用魂魄幫助小男孩、地縛靈少女等故事,本質上有很大的不同。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東西是他愛畫的,否則他就不會休息一段時間然後提筆畫類似幽遊後期的【靈異E接觸】了。

 

幽遊白書來到最尾聲後,一些瑣碎的單元,像是補足一些人物故事用而已,整體沒有一個主線劇情,我想這時富堅已想做個完結。好在他對人物性格的描寫都還算能精準掌握,也都能從中挖掘出趣味點,因此也不至於看不下去。在這時候,JUMP雜誌的三大精神元素之一:「友情」,在這裡倒是很含蓄的發揮出來。回到人間界後,主要角色之間的互動雖然少了激烈打鬥回歸到平凡,卻很雋永,必須細細品味才行。這裡便舉個例:在【審判之門】那篇故事裡,幽助自知單憑自己一人難以解決事件,透過煙鬼才把往日同伴找齊,說穿了也不過就是要叫飛影過來而已,因為藏馬和桑原都是在了解事情後會願意挺身而出的人。當飛影到人間時,心裡冒出的對話框則是:「下次的大會一定可以拿到冠軍。」這代表什麼?代表飛影很不甘願被人家叫過來叫過去的,認為只要下次拿到魔界武鬥冠軍,就可以不再供人差遣了。妙的是,回想整部幽遊,外表看似最倔強的飛影,其實從變成幽助夥伴後,就一直是身不由己供人差遣和利用的命。

 

在到達審判之門外部擬定作戰計畫時,這裡的角色個性也描寫得很生動,可以看出在三個夥伴裡,幽助最需要也最倚重藏馬的腦袋。而飛影則在用邪眼得知內部情況後就開始潑冷水講風涼話以及和桑原鬥嘴。必須要用到桑原穿越次元空間的能力時,桑原自己開始沒自信起來,這時反而是飛影靈機一動,騙桑原說聽到異次元砲瞄準的目標是皿屋敷市,這麼一來就連雪菜也有危險,果不其然,桑原的次元刀馬上順利施展出來。大夥見狀後跟,藏馬對飛影小聲道:「對他說謊好像蠻有用的。」飛影則只是淡淡答說:「傻瓜也是可以善加利用。」這段小情節像是【灌籃高手】裡,櫻木第一次在正式比賽對於罰球感到納悶與不安時,宮城、三井、流川在旁說話或吐槽的情節,這都是相當生動又逗趣的。然而此處真的把飛影描寫得那麼冷酷嗎?在幽助面臨三選一的生死按鈕時,藏馬和桑原回去通知親友避難,為的是能救一個是一個,這時沒有負擔(雪菜有桑原負責)可以到魔界或別的城鎮去的飛影卻是和小閻王兩人瞞著幽助躲起來打算和他共存亡,讓人覺得稍微意外,想了一下卻又在情理之內。

藏馬超強挖苦  

(飛影的嘴巴雖然能剋桑原,但對於藏馬卻很沒轍。藏馬的挖苦技術一流!)

 

這些細膩的友情表現不同於現在的【海賊王】和【火影忍者】,但也是小時候很難感受到的,長大些再次品嘗才能領略到其中趣味。最後【幽遊白書】在幻海婆婆安然去世的背景下畫下終點,雖讓人有些惋惜也不甚滿意,但至少沒讓這部作品出現任何的頹勢及爛尾,或是被說成歹戲拖棚的情況。它成了每一段劇情都會有人喜歡的多元化經典作品,從這點來說,算是能勉強接受當初作者擱筆完結的考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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