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劍夠快。
至少,在整座點蒼山裡是這樣。
放眼整個滇境,比他高明的年輕人,恐怕也沒幾個。
再過個幾年,或許他就能像這座點蒼山一樣,從最高點,睥睨整個滇境。
但有了更高的武功後,他絕不能因此驕傲,除了要繼續弘揚「點蒼靈劍」外,還得做更多有益於世人的事。
他總這麼告訴自己。
而她,總抱怨他不夠愛她。
一個是武林名門九大劍宗其中一派未來的掌門,一個是朝廷官員的千金大小姐,旁人都說他倆門當戶對,是天作之合。
但她總覺得少了什麼。
是因為他身處江湖總有身不由己之處?還是因為他正要邁向事業顛峰而無暇顧她?還是他把原本只屬於她一人擁有的愛,拿去分散給許多需要幫助的人?
至少,他對她仍有許多關心,在一起時,會對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在她生日時,還會精心挑選東西送她。
她這樣想著,邊安慰自己。
唉!他什麼都好,就是從沒說過一句,愛她。
「聽說你的劍頗快。」
「不敢。不知兄台深夜來訪,有何貴事?」
「有人付一筆錢給我,希望你的快劍消失在這世界上。」
「什麼意思?」
「就這個意思!」
語未罷,那人已拔出刀,不容他細想,便飛身衝向他。
自從爹認可他已足夠接下將來掌門之位的那刻起,他有時會覺得他的劍變得更加靈動、更有變化、更為快速。
但現下眼前這柄刀,卻比他的劍靈活、高妙、迅速多了。
那是一柄細長彎刀,刀刃全身散發出刺眼的紅色光芒,很難教人不去聯想那刀刃究竟舔拭過多少血。
這一刻,使刀人刀法瘋狂;見刀人,背脊生涼。
他再笨也知道,此戰若不使出全力,不需多久恐怕就要人頭落地。
好幾次,那紅色光芒險險劃過他脖頸,但總讓他在最後一瞬間即時用劍擋開。
可是那刀,越來越快,越來越狠。
本來就很勉強才跟上的他,已逐漸跟不上刀的速度。
第一次,他感覺自己離死亡這麼近。
該,大聲求救嗎?儘管沒面子,但或許父親和門人們可以聽到趕過來。
該,跪地求饒嗎?不,這人是個殺手,不達目的就沒有意義,怎可能放過他。
突然,他覺得自己好平凡。
其他師兄弟和門人,從小也未必資質輸給他,只是他比較努力罷了。
他知道,他是獨子,父親對他期望很重。
如果自己的兒子能繼承衣缽,誰會想把家業交給不同姓的外人?
單憑這點他就有不能輸人的理由。
這麼說來,其他師兄弟似乎也相當愛戴他、敬重他。
因為這條路上,他從沒有感受到有人積極站出來與他競爭。
想到此處,他第一次從心底莫名地萌生一股感激。
而還有一個人,是他最感念的人。
是她。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從未嫌棄過他的她。
無論他說什麼,都願意聽他話的她。
無論是到天涯還是海角,都願意跟隨他的她。
如果眼下就要死了,他覺得最對不起她。
他想求救!他不能死在這!
他要邊打邊退,他要引這位刀客到自家大院裡。
在那裡,他只要大呼一聲,一定會有人聞聲趕至。
這是他唯一的生機了。
可是刀客似乎也已看穿他,刀出得更快,身影還不時截住他的去路,不容他再退。
「受死來!」
原來,點蒼山以外的刀劍是如此之快。
這一刀,他真的避不開了,可是他不想死。
他棄招,把劍收回,握劍的右手,此刻只是放棄尊嚴般地縮起來護住脖子。深怕一隻手不夠擋下刀子,左手也下意識地疊在後頭。
尊嚴,他不要了,他選擇要命。
就算斷臂,他也要邊跑邊求救。
「嘶!」聽說一把刀夠快,切斷東西的瞬間,那聲音是很好聽的。
如果是他的劍,應該聽不到這樣俐落的聲音。
「這樣你的快劍也算是不存在了。」
他還來不及去感受那疼痛,那刀客已再道:「呼嚎吧!及時醫治,性命便無危險。」
然後刀客就隱於黑夜裡了。
當時刀客往哪邊去他並不知道。
因為刀客離開時,他正抱著右手向星空含淚痛嘯。
他唯一記得的是,刀客走時,似乎提了那句流傳許久的話:「『天之西南,九劍雄盤。』看來這話似乎說得太過了,點蒼靈劍也不過爾爾……」
他的那點自信心和優越感,此時已完全消逝,不著痕跡。
他的右手小臂下緣半斷、但傷口很細,可以推想以後疤痕不至於太難看。
骨頭也半斷,但是專心醫療、休養一大段時間,相信也會恢復。
然而筋脈卻是全毀,這是無救的,右手,再也無法提劍,大夫宣告著。
兩個月後,他的手傷逐漸穩定,雖然能做一些日常瑣事,但若要使劍,就只能靠左手了。
望著劍,他幽幽長嘆。
他的快劍已不存在。
不過失去劍,至少他卻保住了性命。
否則,此刻他也無法像現在這樣,牽著她的手,在林蔭下散步。
「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愛你。」
站在夕陽下,她像是聽錯般,一時愣住無法回話。
「過陣子等傷好,我們便成親吧,不教爹娘他們掛心。不知你意下如何?」
握著他的手,她哭了。
她終於聽到她一直以來想聽的話。
可是,早知代價如此之大,看著愛人如此痛楚,她當初便不會去做那筆交易了。
《END》